莫里森一家四口，看起来像是过着双重生活的特工——白天是美国亚利桑那州郊区的一家人，周末是世界探险家。

(资料图)

在他们家的Instagram照片账号中，一会儿爸爸、妈妈、两兄妹穿着狂欢节服饰在新奥尔良摆姿势，一会儿四个人挤在某个度假酒店的沙发上对着镜头微笑，父母举着香槟酒杯碰杯。

他们在油管上的ID是“美国旅游大家庭（American Travel Family）”，有超过1.1万关注者，通过他们分享的视频去参观伦敦、多米尼加共和国和迪斯尼乐园等热门旅游目的地。

然而除了获得“我太嫉妒了！”和“祝你旅途愉快！”这样的评论之外，这类主打将青少年和儿童的生活推向公众消费的网红账号，也引发了社交网络时代关于儿童福祉的更深入讨论。

数字清算

很多人可能不知道Myka和James夫妇，他们在油管上有3个频道，共计超过200万粉丝，主要分享育儿类的家庭日常视频。

在整整一年多的预热之后，2017年10月，施陶夫一家人飞到中国正式将两岁半的自闭症小男孩Huxley领养回家，第一次见面的视频点击量超过553万。Myka和James夫妇的知名度也因为这次中国领养之旅暴涨，同时也带来了巨大的收益。

但是领养Huxley之后，Myka多次向媒体讲述过，他们领养Huxley后体会到了照顾病童的艰难。另外，由于收养档案中信息缺失，他们后来发现Huxley还患有胎内中风、自闭症、感觉处理障碍（SPD）。

2019年Myka和James声泪俱下解释了为什么弃养Huxley。“经过多次评估，许多医疗专业人士都认为他身上有很多特殊需求，他需要更多（专业的照顾）。”但是没有人知道Huxley的感受是什么，他说不出来，他只是被再次安置了一个陌生的家庭。这件事引起了巨大的争议。

2022年，有一个华盛顿大学的一位本科生——克里斯·麦卡蒂看到了这件事，她因此开始发起“停止点击儿童（Quit Clicking Kids）”的运动，希望永久改变孩子们因在父母社交媒体账户和视频博客上露面而获得补偿的方式，以此阻止人们在社交媒体上利用儿童获取金钱利益。

到目前为止，麦卡蒂的工作主要集中在像施陶夫这样的育儿博主身上，他们的网络角色是围绕抚养孩子展开的。麦卡蒂认为，孩子们应该享有隐私，并在网上对他们的描述中有发言权，尤其是那些太小而无法同意的孩子。

然而，现在这样的情况不仅仅出现在育儿和家庭账号中，还有蔓延的趋势。

网上有很多账号以家庭旅行内容为主要的设定。有些家庭提倡带着孩子去满世界跑，在路上教育孩子，有些家庭乘坐房车或露营车在美国旅行，分享如何做到这一点的技巧，还有一些家庭打卡热门酒店和度假村，提供体验经验。

在这些以儿童为主角的账号中，最受欢迎的内容创作者每年可以通过广告收入和品牌合作轻松获得六七位数美元的收入。

但是这笔钱应该如何分配呢？如果孩子们被动或主动地帮助创作能带来收入的内容，他们应该分享收入吗？

电影和电视行业已经对这些问题进行了规范管理。

美国儿童劳工权利时间表：从工厂到互联网

1904 成立了美国全国童工委员会，其目标是终止所有童工现象。这是对1900年人口普查的回应，人口普查显示，美国各地约有200万儿童在工厂、矿山、田地、工厂、商店和城市街道上工作。

1916 第一项童工法案——《基廷-欧文法案》——获得通过，该法案禁止在美国各州之间销售任何使用童工生产的物品，并规定儿童可以工作的小时数。

1918 《基廷-欧文法案》被美国最高法院废除，最高法院裁定该法案超出了政府监管州际商业的权力范围。

1938 《公平劳动标准法》由富兰克林·德拉诺·罗斯福总统通过并签署。

1939 制定《加州儿童演员法案》（又名《库根法》），禁止父母完全获得孩子的收入。美国各州对此有不同的法律。

1989 联合国通过了《儿童权利公约》，其中规定“必须允许儿童有尊严地成长、学习、玩耍、发展和繁荣”。

1998 《儿童在线隐私保护法》（COPPA）获得通过，这意味着在网上收集儿童数据是有限制的。

2003 美国纽约州通过了《儿童表演者教育和信托法案》，该法案规定了儿童每周可以工作多少小时，并要求将他们的部分收入存入信托账户等。

2004 Facebook成立。

2005 YouTube首次亮相。

2010 Instagram上线。

2023 伊利诺伊州通过了一项法律，规定如果视频记录者创收视频中，30天内有至少30%的内容出现同一未成年人，该未成年人有权分享收入，并将其存入信托账户。

库根定律是以20世纪20年代著名童星杰基·库根的名字命名的，他的父母挥霍了他的财产。现在，加利福尼亚州的儿童演员必须将其收入的15%存入其父母或监护人无法使用的信托账户。

麦卡蒂认为，出现在网络视频和社交账户中的儿童，也应该有一项这样的法律来保护。

“儿童演员的工作相比要密集得多，但那是一份工作协议里商定的工作内容，他们的个人信息并不是共享的。”麦卡蒂进一步指出，“而在社交网络上，这些账号中出现的儿童，完全是把他们的个人生活，隐私和细节，分享给广大观众并获利。”

麦卡蒂补充说，相比儿童演员，这些互联网上被用来盈利的儿童，可以维权的法律法规可以说一片空白。即使美国真的通过了相关法律，那些旅行账号因为发布的内容未必在美国境内，所以很难予以管理。

2023年5月，美国卫生部长办公室发布了一份关于社交媒体和儿童心理健康的建议。

美国外科医生玛塞（Vivek Murthy）博士在声明中表示：“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社交媒体的使用会损害年轻人的心理健康。”

这不仅仅指的是社交媒体上的有害内容，从暴力和性内容，到欺凌和骚扰，玛塞指出，对太多的儿童来说，社交媒体的使用还损害了他们的睡眠和与家人和朋友相处的宝贵时间。“我们正处于全国青少年心理健康危机之中，我担心社交媒体是这场危机的重要驱动力——我们必须紧急解决这一问题。”

佛罗里达大学莱文法学院儿童与家庭中心主任斯泰西·斯坦伯格对人们在网上分享儿童照片的原因进行了区分。

“大多数父母分享是为了社会资本，或是为了社区建设，或是与住在远方的家人和朋友保持联系，而有影响力的家庭不仅获得了社会资本，还获得了经济资本。”她指出，像库根法这样的立法存在局限性——首先，它们只适用于少数几个州，并且没有涵盖孩子可能工作的所有原因。

“美国有着强大的父母自主基础，让父母决定什么对自己的孩子最好，这是一种传统。即便是管理童工的法律中，也对为父母工作的儿童规定了例外情况。比如孩子在自家农场工作，和在外面街上的农场工作，性质是不同的。”

那么，孩子们在家里的YouTube频道上闲逛，可能相当于一两个世纪前孩子们在农场里做家务。

然而，不同的是，你可以让你自己家的孩子在自己农场里挤牛奶，但是让世界各地的陌生人来围观，甚至吸引尽可能多的人来围观，是另一码事。

斯坦伯格认为原有的法律框架已经不适用于现在新的情况：“库根定律和监管有影响力的父母之间有一个巨大的变化，这不仅仅是从工厂到互联网，还因为要去界定儿童在家庭收入中的作用和分配权力。这是美国以前没有的。”

授权还是滥用？

回到本文开头的旅行账号，其中母亲布鲁克·莫里森是拍摄视频和制作海报的账号内容主创。她于2020年设立了这个账号，当时她的儿子帕克（Parker）13岁，女儿麦肯齐（McKenzie）10岁。

莫里森说，她和丈夫将15%的在线收入，存入孩子的信托账户。不过，现在，她的女儿表达了对表演和更多出镜的兴趣。她说，如果麦肯齐为Instagram或TikTok制作了一个“一天”的视频，而不是一个预定的、经过编辑的片段，她会通过Apple Pay给女儿打几美元。

她说，父母在网上分享关于孩子的事情应该有严格的界限。“我觉得并不是每个家庭都有我们的意识，”她说，“有些父母眼中只有孩子的知名度，并把自己的孩子当作摇钱树。”

卡兹·梅克皮斯（Caz Makepeace）和丈夫克莱格（Craig）一起经营Y Travel博客，她说她已经用家里的YouTube频道教他们的两个女儿如何经营企业。

“我们付钱给孩子，我把它当作给他们的一个教育。”她说，“我让他们和我谈判。他们讨厌我这样做，但我想，‘好吧，如果你不坚持自己的价值，其他人也不会，所以现在就开始学习吧。’”

梅克皮斯承认，随着女儿们年龄的增长，除非有经济激励，否则她们对出镜不太感兴趣。“我的意思是，这就是现实生活，不是吗？没有人想工作却得不到回报。”

她和丈夫开始进行更多的独自旅行——为了让孩子从内容创作中解脱出来，同时也为了让他们的视频多样化，接触不同的观众。

尽管如此，账号上展示的再合理再漂亮，实际情况如何，却无人知道。

马切勒·霍布森的案件是一个警示故事。这位七个孩子的母亲在YouTube上有一个十分成功的名为“奇妙冒险”的账号，在那里，她的孩子们打扮成超级英雄并玩游戏。

然而，屏幕外，霍布森的孩子们实际的生活与视频中描绘的完全不同。

2019年，霍布森被捕，被控两项猥亵儿童罪、七项虐待儿童罪、五项忽视儿童罪和五项非法监禁罪。

据警方称，如果孩子们不想上镜头，或者不记得自己的“台词”，就会遭到殴打和惩罚。

在她的社交媒体账户被关闭之前，霍布森每年的收入在10.68万至170万美元之间。

新生活方式的新规定

麦卡蒂认为，在州一级进行立法工作，是实现内容创作行业实时变革的最快方式。

8月11日，伊利诺伊州成为美国第一个签署此类法案成为法律的州。法律规定，如果视频记录者创收视频中，30天内有至少30%的内容出现同一未成年人，该未成年人有权分享收入，并将其存入信托账户，18岁后可以使用。

然而，支持此类立法的人士指出，目前的法律法规保护得还不够。例如，Facebook和Instagram都要求用户年龄至少为13岁。然而，这并不能阻止父母和其他成年人在自己的账户上介绍儿童和婴儿。即使一个孩子说他们对网上分享的内容很满意，他们也无法控制其他人如何重新包装和回应这些内容。几年后，当他们申请大学或工作时，他们名字在谷歌上的第一件事可能是一篇批评性文章或一张尴尬的照片。铃声一响，就感觉无法解铃。

对于梅克皮斯和莫里森这样的父母来说，家庭旅行视频账号的好处大于坏处——免费度假、品牌和赞助商的资金、特别导游和参观著名景点。

卡兹坚持认为，归根结底，他们是一个经常旅行的家庭，碰巧幸运地可以靠旅行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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